▌白先勇 著
第二天中本“人鬼情”重心倾向生角，重头戏在于《拾画》一折，又是个三十分钟的独角戏。演出前我把沈丰英跟俞玖林找来，谆谆告诫：“《寻梦》《拾画》是上、中本的两根柱子，是考验演员功夫的两折戏，你们两人一定要铆上去演！”俞玖林在《拾画》中竟出人意外的成功，满台水袖翩飞，把个痴憨的柳生活脱脱地演了出来，一曲《锦缠道》，高遏行云。俞玖林的《拾画》与沈丰英的《寻梦》分庭抗礼，替青春版《牡丹亭》垫高了厚度。中本的戏都很好看。我们有个原则，过场戏也要精打细磨，绝不敷衍。我们的过场戏每折都有看头；《幽媾》汪世瑜把这折对子戏编得十分出众，男女主角水袖齐飞舞蹈翩跹，昆曲的生旦戏在此发挥尽致。中本演完，观众的情绪比第一晚更加高昂，都被《牡丹亭》的美迷住了。
第二天的戏热闹，节奏加快。上本“梦中情”由生入死，中本“人鬼情”由死回生，下本“人间情”返回人世。《如杭》一折，美不胜收。这出戏是汪世瑜新捏出来的，又是一出对子戏，汪世瑜采用对称手法，两把一式的扇子做道具，把历劫后男女主角新婚宴尔的旖旎风情细细地敷演出来。这是一折意境近乎完美的昆曲。我是看到汪世瑜排演《如杭》才深深折服他导演的本事。第二天下本演完落幕，我牵着男女主角俞玖林和沈丰英的手在台上向台下一千五百位观众谢幕，在掌声雷动中，在满堂喝彩中，我感觉到观众的热情像浪潮般向台上涌过来。我意识到一个新的昆曲时代已经来临，一对新的柳梦梅、杜丽娘从汤显祖的玉茗堂中款款走了出来。
青春版《牡丹亭》巡演的第二站是香港，香港沙田大会堂三天爆满，香港学术、文化、企业界来了不少重要人士。如香港企业家余志明及陈丽娥伉俪，自从那次看过青春版《牡丹亭》以后，便变成了我们昆曲复兴的忠诚支持者，参加我们的昆曲义工团队，对苏昆的青年演员爱护有加，给予鼓励。香港演出还牵动另外一位企业家的投入，澳门集诚公司的沈秉和先生。沈先生对推动传统文化一向有极大的热忱，他尤其醉心于戏曲，曾下功夫大力研究并推广粤剧，他看了我们的青春版《牡丹亭》后，深深地被这出戏打动了。这些年来，我们遇到资金困难，他每次都慷慨地伸出援助之手。
中国大陆首演，理所当然落在苏州。这次演出的重要性不亚于台北首演，青春版《牡丹亭》在台北、香港演出成功，并不表示大陆观众一定买账，尤其是年轻观众。这年夏天，世界遗产大会在苏州开幕，主办单位选了十台表演艺术享娱嘉宾，头一天是昆曲《长生殿》，青春版《牡丹亭》排在第十天，这让我十分担心上座率，因为通常到会议尾声就没有什么观众和媒体关注了。于是我去与苏州大学商量，能不能把青春版《牡丹亭》的大陆首演放在苏大举行，主事者是朱栋霖教授，我们一拍即合。当时苏大只有一个存菊堂礼堂，是个上世纪五十年代的旧建筑，有两千个座位。这次演出苏大全面配合，特别搭出一个后台，电源不足，又特别拉出一条电缆接电。
新闻发布会是在上海举行的，那天来了二十多家媒体，消息一下子便发散到全国去了。（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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